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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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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內的氣氛,已有些兒不同往日,範家軍的軍營突然不再允許蒙古官員隨意出入,守門軍士聲稱沒有大都督手令任何人不得進入軍營,這是學的周亞夫細柳營的故事。

笑話,天大的笑話,兩浙軍連細柳營的一根毛都趕不上,要是把範文虎和周亞夫相提並論,要是後者還在世,恐怕會給活活氣死!

“範大都督要棄元降漢”的流言四處傳播,蘇松常、杭嘉湖活躍的色目商人漸漸開始離開,那些杭州城內橫行霸道的西域蕃僧也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老百姓則阿唷皇天的拜著太上老君、觀音菩薩,只盼這範大都督千萬別改了主意。

茶館中有人如是說:“列位,聽說了麽?大漢軍的炮子兒,一顆就是百多斤,落地開花人畜不留,房屋俱化為灰塵!範大都督能降漢恭迎王師,不在咱們這煙花之地興起刀兵,那就再好不過啦!”

但也有楞頭青反駁道:“俺聽說漢軍炮子是長了眼睛的,專打城頭上的狗漢奸,決不打到俺們老百姓頭上。”

“也是,可萬一有那麽一顆打偏了,還不是咱們老百姓遭殃?我瞧啊,範大都督早投降早好,大漢皇帝能叫太陽星君閉了火輪,才是該坐龍庭的真龍天子,蒙古韃子遲早滾蛋!”

那楞頭青兀自直著脖子道:“依俺的心意,打一打也好,大哥不見城門口範家軍那些狗腿子多欺負人?叫漢軍替俺們出口氣,打死他幾個才好哩!”

雖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但強拿強要欺行霸市的事情,範家軍終歸沒少幹,楞頭青此言一出,百姓們紛紛點頭稱是,只是個個對天祝禱:漢軍炮子只往城頭狗漢奸和範文虎府邸落,別招惹咱們平頭老百姓!

只身穿便裝混出軍營喝茶的幾個老兵油子,聽了這話心頭那是冰冰涼,相顧苦笑著惠了茶錢,一溜煙的縮回了軍營。

唉~還是少幹些喪良心的事兒吧,否則將來漢軍不和咱們為難,這滿城百姓還不把咱的扒皮抽筋了?

高墻之後的兩浙大都督府邸,範文虎自然對外間的流言充耳不聞,他所困擾的,是伯顏丞相發來的公文。

答應漢使棄元降漢,並不代表立刻在杭州城頭掛出大漢的金底蒼龍旗,那不是等於明告天下:“我範文虎反了,伯顏丞相您那八萬雄師別西進江西了,直下兩浙來和兄弟我玩玩吧!”

範文虎還是頗有自知之明的,伯顏的八個蒙古萬人隊是實打實的八根金剛鉆,自己的二十萬新附軍卻是一堆豆腐渣!公然降漢,那是把自己架在火爐子上烤啊!

唯有按兵不動是最佳選擇,所以範文虎在接到伯顏軍令之後借口兩浙不穩沒去揚州,很快,伯顏丞相又發回了公文。

出乎意料,伯顏丞相既沒有虛言恐嚇——那代表他色厲內荏沒什麽能為了,也沒有曲意優容——那代表他沒有底氣,失去了大元丞相虎踞鯨吞席卷天下的氣度。

相反,他發來的檄文大氣磅礴,似乎根本不以範文虎、呂師夔的來去為意:“字諭範都督文虎、呂都督師夔:本相手提精兵八萬,欲與漢王楚氏會獵於江贛,麾下阿剌罕、寶音、忽日格圖等輩,皆昔年南征之故人,諸位之故交也,二都督何不移師江上,以觀故人會獵之盛舉?”

沈育德從範文虎手中接過這封似有千鈞重的檄文,苦笑道:“原來伯顏丞相竟不以都督為意,此人好大的膽量!”

伯顏治軍嚴謹,絕無行險之事,檄文上口口聲聲以漢軍為狐兔,自謂狩獵之騎士,非有極大的自信,不能如此托大,更何況移師江上雲雲,渾不在乎兩浙的二十萬新附軍!

但範文虎仔細衡量後不得不承認,伯顏有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資本,當年滅宋之戰,同樣是自己統領二十萬大軍,卻被伯顏三個萬人隊一舉擊潰,不得不屈膝降元,如今的兩浙軍和當年大宋朝廷官軍相比,士氣更加低落,士兵更加油滑,而且多年未經戰陣,怎麽能和伯顏麾下南渡滅宋北上平海都、萬裏轉戰所向無敵的八萬大軍相抗衡?

多年以前就是人家的手下敗將,還因此做了漢奸,如今單單是在氣勢上,就比都沒法比啊!至少在兩浙軍心目中,蒙古武士是恐怖、可怕到了極點的惡魔,是他們絕對無法面對面作戰的夢魘!

“呵呵,什麽虎踞兩浙雄視天下,什麽二十萬大軍,通通都是自說自話,王婆賣瓜啊!”範文虎的笑容,苦澀到了極點。

本以為自己是天平上重要的砝碼,誰知道人家根本沒把你當盤菜!範文虎的失落可想而知,十天前還想著以兩浙地盤、手中兵權為砝碼,在漢元之間左右逢源求得高官顯爵,現實卻是如此殘酷,大漢只願意功罪相抵,大元丞相則根本不置一詞!

沈育德小心翼翼的問道:“漢使就在廳上,詢問咱們是否出兵鎮江,東翁您看?”

“罷了罷了!”範文虎無奈的揮揮手,無精打采的道:“不管大漢還是大元,都不差咱們這堆豆腐渣,讓他回覆皇帝,咱們兩浙軍心有餘而力不足,將來範某親到琉球負荊請罪,只眼下不能將子弟們的性命白白送在伯顏刀下……”

伯顏大軍自瓜洲渡過長江,以鎮江為各路糧草轉運處,親自提八萬雄師溯江而上,過江寧、當塗、蕪湖,兵鋒直指南昌,八個蒙古萬人隊的兵力,超越了滅宋之戰的規模,既不從東路下兩浙,也不走西路入荊湖,而是直下江西,尋機與漢軍主力作最終決戰。

大元丞相的戰略意識非常高妙,他清楚知道呂師夔、範文虎等降將,在漢元之戰徹底分出勝負之前決不會輕舉妄動,只須中路突破擊敗漢軍主力,東西兩翼都不是問題。

何況,塔出右丞在江西戰死,伯顏更加要在此地與漢軍決戰,挽狂瀾於既倒、摧敵鋒於正銳,“金魚玉帶羅襕扣,皂蓋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斷在俺筆尖頭。得意秋,分破帝王憂”的伯顏丞相,決意以優勢兵力正面擊潰漢軍,讓那群首鼠兩端的人看看,天下最強悍的軍力,究竟是崛起海東屢挫強敵的漢軍,還是打遍歐亞無敵手橫掃萬國如卷席的蒙古精銳!

“唉~”南昌大漢皇帝行營,從來心機深沈喜怒不形於色的李鶴軒,也長嘆了一口氣,指著兩浙方向傳來的軍報,頗有惋惜的道:“伯顏自瓜洲從容渡江,若範文虎、葛明輝能派哪怕一個萬人隊過去,憑長江天險,伯顏就沒這麽容易渡江!彭澤大小孤山以下江面,我海軍護衛艦能夠通航,三日後炮艦從長江入海口溯江而上,就能打他個半渡而擊了!”

文天祥忿忿的道:“範文虎等人只知保全家族,誠為守戶之犬耳!當年叛宋降元罪孽極大,今日棄暗投明又心懷鬼胎,到底不是正人君子出身!”

“文大人又迂闊了!”陳淑楨微微一笑,“範文虎、呂師夔,本來就不是正人君子,指望他們能正心誠意的跟著大漢走,那才是笑話呢!”

文天祥啞然失笑,對叛國投敵的大漢奸,怎麽可能還拿正人君子的標準來要求他們?自己確是迂闊了。

楚風笑道:“難道各位都忘記了範文虎、呂師夔現在的身份了嗎?他們作壁上觀,不給咱們添亂,就是隱蔽戰線的勝利!指望漢奸軍背轉身就立馬和他們的主子作戰,不是太為難人了嗎?狗在沒得瘋病之前,是不會咬主子的呀!”

滿座聞言皆笑,文天祥也笑瞇瞇的捋著胡須,對呀,這群新附軍將領到現在還打著大元朝廷的招牌,本應該聽從伯顏調遣和漢軍作戰的,現在他們雖然不願意出兵助戰,可也不會替伯顏效力了嘛。

“咱們獨立對付伯顏的大軍,那麽,皇帝還有什麽好主意嗎?”文天祥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轉向了楚風,這位皇帝自琉球興兵以來,無堅不摧無敵不克,每次大戰總會奇謀妙計疊出,如閩廣之戰以海船運兵神出鬼沒,遼東建棱堡抗擊伯顏,江西之戰利用日食……文天祥真心希望楚風這次又能拿出神妙計策,擊敗那位平生從未一敗的可怕敵人,畢竟江西土地貧瘠,多年戰亂百姓流離失所,他作為江浙總督撫政安民剛剛有了點頭緒,轉眼又是兵連禍結,想到家鄉土地又要遭受戰亂之苦,他就十二分的希望楚風能再次拿出神妙莫測的計謀,什麽日食月食天降暴雨之類的,一戰擊敗伯顏,消弭百姓的戰亂之苦。

陸猛、許鐵柱、張魁、法本等漢軍將領,也期待的看著這位率領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的傳奇統帥,在民間、在說書藝人口中、在戲曲舞臺上,皇帝已被神話為呼風喚雨遣神使鬼,如同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他們作為熟知內情的軍官,自然對此嗤之以鼻,但皇帝總會有奇思妙想能讓勝利的天平向漢軍傾斜,以至於漢軍上下都習慣於皇帝在關鍵時刻出現,一舉扭轉乾坤。

“不,咱們這次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了!”楚風搖搖頭,面色變得嚴肅:“北元丞相伯顏,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名將,不世出的優秀統帥,他深謀遠慮智計過人,就算所謂金刀九拔都張弘範也不能望其項背。歷數他過去的戰績,不管南下滅宋還是北上平海都,戰略戰術運用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決不給敵人任何機會,想行險使計策,反而會墜入伯顏的彀中,乃顏王爺就是不幸的例子。”

楚風說到這裏,看了看列席會議的烏仁圖婭,可憐的草原明珠聞言眼圈已微微發紅,楚風向她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接著道:“所以,咱們這一戰只能硬碰硬!伯顏想要挽狂瀾於既倒,咱們要摧敵鋒於正銳,兩強相遇,惟有狹路相逢勇者勝!”

“好一個狹路相逢勇者勝!”書生意氣的文天祥霍地站起,熱血沸騰直欲親自上陣沖殺一番,叫那韃子兵知道我漢家男兒,也有股凜冽不屈的浩然之氣!

兩強相遇、狹路相逢,北元丞相伯顏親提八萬雄師溯江而上,大漢皇帝楚風禦駕親征三個漢軍師順流而下,在長江之南的銅陵,爆發了自蒙元南征滅宋以來,華夏熱土上規模最大的戰役。

拂曉時分,駐軍銅陵以西的楚風率領一班文臣,來到了一座土崗之上觀戰,他們身後豎起了大漢帝國的金底蒼龍旗,讓所有士兵都能看到,皇帝禦駕親征的旌旗在伴隨著他們戰鬥。

伯顏也一改往日千裏奔襲、大範圍迂回的戰略戰術,自過蕪湖之後就小心翼翼的沿江而上,糧草輜重都給於萬全的保護,大漢怕他智計百出,他何嘗不怕大漢奇謀妙斷?那位皇帝能想到利用日食擊潰塔出部精兵,還有什麽想不到的?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伯顏能知己,卻不能知彼,他反覆研究了過去的戰例,試圖找到大漢皇帝楚風用兵的思維定式,但除了一些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蛛絲馬跡,實在找不到突破口。

試探、變換、隱真示假、虛虛實實,雙方都使出了各種辦法,卻無法使對方上當受騙,無論伯顏還是楚風,都鐵了心將軍隊集中密集平推,沒有任何花巧。

一位多掌握著後世七百年的知識,一位則是這個時代的頂尖統帥,他們都找不到對方的破綻,同時,誰先行險用計誰反而先暴露破綻,於是不使用任何計謀,純粹以力量決雌雄,成為這場智力博弈的唯一結果。

早在伯顏過蕪湖的時候,楚風就派出了偵察兵,同樣,伯顏也派出了飛騎斥候,在雙方大軍還沒有相遇之前,大漢的偵察兵和蒙元武士中精選的斥候就已經展開了無數場偵察與反偵察的較量,一方是草原天驕,一方是山地猛虎,誰也奈何不了誰,而反偵察圈總會百密一疏讓對方突入,所以當楚風走上土崗的時候,他和伯顏都知道對方的主力就在二十裏外,激戰即將爆發。

“挖掘壕溝,豎立鹿砦!”漢軍金剛師連長、戰鬥英雄李世貴率領全連弟兄,頂在了全軍大陣的最前面。

攻堅英雄連,也是堅守英雄連,此次以三個師兵力阻截伯顏大軍,在此展開陣地戰,李世貴所在攻堅英雄連人人寫血書請戰,終於感動了金剛師法本師長,將他們排在了抵擋伯顏的最前線。

誰都知道,這裏是九死一生,不,是百死無生的絕地,可攻堅英雄連的官兵們卻好像中了大獎似的,雄糾糾氣昂昂走上了預設陣地,沒能拿到這個任務的部隊,比如毒蛇師的鼓鳴山英雄連,就是斷刃師的鐵血鋼七連,則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一把將李世貴他們從陣地上揪下來,再自己頂上去!

伯顏丞相八萬大軍南下,這很有可能是漢元之戰的轉折點,也就是說,在遼東兩個漢軍師加上八萬乃顏部鐵騎的重壓之下,駐守京畿的怯薛軍和十餘萬蒙古精兵,估計不可能抽調出來再次下江南了,此戰若大漢敗,則前功盡棄,若大漢勝利,則從此開始了北伐中原收覆故土的征途!大漢要對北元,征服了歐亞大陸上成千上萬民族和國家的戰爭帝國,發起主動進攻了!

可想而知,此戰必將青史留名,男兒一生是老死病榻還是馬革裹屍,是疾病纏綿還是如流星般劃過天際,散發光與熱?至少熱血的漢軍男兒,絕對會選擇後者!

為了民族,為了華夏,也為了後方百姓和閩廣的妻兒父老,攻堅英雄連,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漢軍部隊,更多沒有在史冊上留下姓名的男子漢,肩並肩站到了蒙古武士的鐵騎狂潮之前!

戰壕挖好了,鹿砦豎起了,一切準備就緒,此時已能看見遠方天地相交處一股灰黃色的煙塵直沖雲霄——那是蒙元鐵騎掀起的塵土!李世貴鋒利的眼神掃視著自己的士兵們:“我最後問一遍,有沒有家中獨子,有沒有還未成婚未有子嗣的人?”

“沒有,沒有!”士兵們用盡全身力氣聲嘶力竭的喊著。

可李世貴知道,實際上他們有不少還沒有成親,獨子也很有幾個,但沒有人願意離開戰友獨自退出。

“好吧,你們都是好樣的!”李世貴挨個拍拍士兵們的肩膀,說著皇帝的名言,把鼓勵傳遞到他們的心臟:“若幹年後,也許史書上不會記錄咱們,不會記錄咱們在這裏為華夏做出的一切,但我們當中如果有人能夠在敵人的箭雨和彎刀之下幸存,親眼看到北驅蒙元出大都,徹底勝利的那天,在告老還鄉之後,他能夠毫無愧疚的含飴弄孫。

當孫子讀到歷史書上此戰的描述,並問爺爺是否為戰鬥英雄時,咱們可以無愧於心的告訴他:

爺爺不是英雄,但爺爺曾經和英雄並肩戰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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